青絲

「七妹，漢叔剛教我替人修剪頭髮，你要不要試試看？」十二歲的陳六妹拿著尖尖的剪刀，興致勃勃地找她的她妹；與其說是幫她的妹妹理髮，不如說她要找隻白老鼠更對。

不過可憐的是只有十歲的陳七妹，絕對看不出這個圈套，她還開心地以為姐姐真的要替她修髮。「嘻嘻，好呀！」

於是才只學了一小時剪髮技術的六妹，開始裝模作樣地為妹妹鋪起圍巾來，然後拿著大剪刀，在七妹及肩的頭髮上大刀闊斧地揮舞起來。

十分鐘後，大廳中各人都聽到了七妹在房間裡嚎哭的聲音。

「什麼事啦？」身為大姊的陳大妹第一時間走進房間看個究竟。可是當她第一眼看到七妹的樣子時，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嗚……連大姐都取笑我…六姐你好可惡…把我的頭髮還我呀…我不依！！媽呀！！」

原來學藝未精的陳六妹，一時間把七妹的頭髮剪得太短，由本來及肩剪到只有耳朵的長度；而且因為技巧的問題，把頭尾修到成鋸斷形；可憐的七妹現在看起來，就像把一個飯碗反轉掛在頭顱上。

「不要哭啦，我第一次剪已經算不錯了！頭髮很快便生長的！現在趁炎夏蓄個短髮不是更爽嘛！？」六妹邊忍著笑邊安慰滑稽樣子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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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有七姊妹，當時父母不懂字，所以隨便把名字叫作大妹二妹三妹四妹……其實陳家父母最想生的是兒子，可惜陳母肚皮不爭氣，連生七個都是女；即管又拜神又找高人，也得不到一個有小雞雞的寶寶；直到生下陳七妹後，陳母便一直卧病在床，所以夫婦倆也打消繼續生育的念頭。

可幸的是，七個女兒雖然年紀還小，但也很懂事；自從母親患病後，當老大的陳大妹也擔起當媽媽的責任看管六個妹妹；家裡很窮，懂性的姊妹們便會輪流出外打工賺錢，不打工的或是在家幫手耕田，或是幫忙煮飯，總之每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崗位，默默地為家庭努力。

現在還不用工作的，就只有最小的六妹和七妹；她們分別只有十二歲和十歲；大妹說想讓她們多念一點書，好等她們將來可以靠知識改變命運，那麼陳家不用一輩子捱窮。不知道年紀小小的她們是否明白大姐的苦心，可是看起來七妹比六妹更用功唸書；六妹生性比較調皮，經常找新玩意，昨天學畫畫，明天學裁衣，今天就學了剪髮，而每一次她都會找七妹來當白老鼠試驗；雖然大部分她都把七妹弄得一塌胡塗，但純真的七妹卻依然樂此不疲地答應六姐的要求，直至今次。

「六姐，我不會再信你！！你把我的頭髮弄得這麼醜，我以後也不會再給你修髮！！」哭成了大花臉的七妹邊哭邊叫喊著；沒辦法，頭髮始終是女孩的命根吧；玩到跌斷手腳也不要緊，可是被弄成醜八怪卻萬萬不能！


「七妹，對不起啦，我答應你我一定會用心學好剪髮；下一次再替你修得漂漂亮亮！」

這次陳六妹再沒有信口開河。知道自己不是唸書材料的她，在十五歲時問准姐姐們後，便正式找鄉下中唯一的理髮師－－漢叔－－拜師學藝。陳六妹學過不少手藝，偏偏對剪髮最有興趣，由最初的鬧著玩，到後來認真學習，也承繼了漢叔的衣砵當上理髮師；她可是鄉下中第一個女理髮師呢！

隨著她的經驗越豐富，客人也越來越多；當然家中其餘六姊妹的髮型也都由她主理－－那時爸媽都已經過世了－－即使其他姊姊都已經結婚，也會定時回娘家找妹妹剪頭髮。後來陳六妹的老公也是從剪髮中認識過來的，他是賣剪刀利器的，同樣也是六妹的客人，頻密的生意來往，很快便娶勤快的六妹做老婆。

至於七妹呢，用功讀書的她一直讀至中學才畢業，在四十年代的中國已經算是高教育的一群；她出了城，到一家小學當老師，小學中還有另一名男教師，兩位背景相似的年青人很順理成章地就走在一起，七妹就在二十歲時下嫁了。

陳家七姊妹都各自成家，偶爾會聚首一堂，父母在天之靈也應該感到安慰和放心；

可是那時候的中國有兩個黨派在鬥爭著－－一個叫共產黨，一個叫國民黨。好不容易捱過中日戰爭，中國人還未喘息過來，國共內戰又瞬即一觸即發。

本來誰當家誰做領導人，對於普遍中國人如陳家七姊妹來說並無甚麼影響，但原來七妹的丈夫是國民黨的黨員。

後來國民黨輸了，大多的黨員都隨隊退守到台灣，七妹的丈夫也不例外；雖然十萬個不願意，但是嫁雞隨雞的七妹，還是忍痛跟姊姊們道別，跟隨丈夫去一個她完全陌生的小島上；她以為，這次退守台灣，只是避一時的風頭，很快就可以回到中國，回到鄉下跟姊妹們重聚。

可是，她徹底的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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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中國跟台灣再次有聯繫的時候，七妹已經失去了六位姊姊的消息了。在台灣落地生根的她，雖然已經習慣了當地的生活，但當午夜夢迴，她還是會想起六個姊姊，在鄉下的生活；她生了小孩，丈夫又在一起，但她總感到在台灣的她是無親無故；她很想找回自己的姊姊，她已經有很多年沒有找六姐剪髮了，她用盡一切方法都想找到任何一位姊姊的下落。

這樣又過多十幾年，陳七妹都成了滿頭白髮的婆婆；後來她在輾轉的情況下，得知六姐原來到了香港定居；她二話不說就決定要到香港找尋她唯一的親人；她沒有靠傳媒的力量去演個什麼千里尋親的真人騷，她只靠著子女和自己的力量在有七百萬人的香港中找出叫「陳六妹」的人。

上天還是會憐憫世人，終於七妹找到了陳六妹的家，兩姐妹在分散幾十年後也終於重遇；當年還是青春少艾的大家，今天轉眼已經到了鶴髮的年齡；就是因為一場內戰，使得姐妹們的感情空白了幾十年，除了唏噓，無奈，她們也找不到更多的形容詞來描述自己的心情。

六妹在香港生活也不錯，一直靠理髮養活，現在三代同堂，就是一直掛念最小的妹妹；「大姐二姐和三姐都已經去了…差不多九十歲；她們一直在鄉下，大家生活都過得不賴，就是每次家聚時都缺了你，總覺得欠了些什麼…這麼多年了，猜不到可以在臨死前再見到你！可惜大姐們卻等不到了…」

陳七妹聽著六姐的話，幾十年間的眼淚一滴滴落下來；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心情就只有激動和慨憤。

陳六妹拭著七妹臉上的淚水，說道：「都幾十歲了，別哭！你看你在台灣都光顧什麼的髮型師，弄得髮型這麼糟！雖然我已經好多年沒拿起剪刀了，但來來來，要不要再試試看姐姐的手藝？」

七妹於是安靜的坐下，讓六妹替自己鋪上圍巾，面向著鏡子，看到滿手滿臉皺紋的六姐替自己修剪頭髮起來，心中一絲緊張，一絲喜悅；

就像十歲的七妹被十二歲的六妹第一次剪髮時的光景一樣；甚麼也沒改變過。

－－－－－－－－－－－－－－－Finished on 20100721 00:53am



**靈感來自坐巴士時看見一位婆婆在公園中站著替另一位婆婆剪髮的畫面；還有醫院中叫「十五妹」的一位婆婆

and, 有誰可以幫我想個好些的title?


decided to adopt carson's suggestion for the title. thanks